【幼稚園大學 】 --作者: 龍應台
這是一班大三的學生:聰慧、用功、循規蹈矩,標準國立大學的好學生。看完期末考卷,批完論文報告,我把總成績寄出,等著學生來找我:零分或是一百分,他們總得看著卷子的眉批,與我印證討論過之後,才能知道為什麼得了一百分或零分。假期過去了,新學期開始了,學期又結束了。
學生來找我聊天、吃消夜、談功課;就是沒有一個人問起成績的事。
有一個成績應該很好的學生,因為論文的注腳寫得零亂散漫,我特意大幅度地降低了他的分數,希望他來質疑時告訴他一個教訓:作研究,注腳與正文一樣重要。但是他也沒有來。
等了半年之後,我忍不住了:“你們為什麼不跟教授討論成績?”學生面面相覷,很驚訝我問了這樣一個問題。“我們怎麼敢呢?教授會很生氣,認為我們懷疑他的判斷力,不尊重他的權威。去討論、詢問,或爭執成績,等於是跟教授挑戰,我們怎麼敢?”那麼,假設教授打了個盹,加錯了分數呢?或是一個不小心,張冠李戴呢?或者,一個遊戲人間的老師真的用電扇吹考卷來決定成績呢?
逐漸的,我發覺在台灣當教授,真的可以“get away with murder”,可以做出極端荒唐過分的事而不致遭到學生的反抗,因為學生被灌輸了二十年“尊師重道”的觀念;他不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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